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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29年，英国女性作家弗吉尼亚·伍尔夫出书了散文集《一间自己的房间》。她在书中用诙谐诙谐又不失锐气的语言，讲述了女性在社会中耐久遭遇的种种不公，提出了“一个女人想要写作，必须有钱和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。”

书籍出书近百年，该书一直被以为是女权主义的代表作。透过书中种种叙述，一个引人深思的问题至今仍被普遍讨论：为什么女性很难拥有一间完全属于自己的房间？

中国台湾作家彭怡平用时十余年，走访了十多个国家，从详细的女性处境入手，联系政治、经济、文化、阶级等各个方面举行研究，写成《女人的房间》一书，发现了一个令人惊心动魄的事实：许多女性终其一生，都未曾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，不少女性甚至未曾意识到拥有自力空间的主要性。

《女人的房间》，彭怡平

中央编译出书社，2016-6

是什么因素剥夺了女性对于房间的拥有权？女孩子为什么不能拥有自己的自力卧室？

发展历程中，小蕾不止一次问怙恃这个问题，但每次怙恃都是搪塞搪塞了事。

没有谜底。

小蕾出生于2005年，家在贵州黔西南区域。家中有五层楼房，其中三层对外出租，一层堆放杂物，另有一层是她们家人配合的生涯空间。

这么多房间，没有一间完全属于她。从小到大，小蕾一直和母亲同床共枕，近两年搬到客厅，以沙发为床。

在她身边，许多女孩都没有自力卧室，她们中有的有哥哥，有的有弟弟，有些像她一样，家中只有两个女儿，但由于怙恃以为“女孩子长大总要嫁人的”，以是她们在家中，似乎原本就不需要有自力的卧室。

连系自己的履历以及与身边其他女孩的攀谈，小蕾逐渐发现，房间分配问题普遍存在于差异条件的家庭之中，女孩儿没有选择的权力，或者选择权永远滞后于家中的男孩。

小蕾发现，身边有许多女孩子竟然也要面临类似的逆境。而这些女孩子的家长，都有许多开脱的理由，诸如“怙恃摒挡房间太穷苦"“家中经济条件有限”"男孩儿和父亲睡一起太尴尬"等。

小蕾并不以为这些理由确立，以下是她的自述。

01 没有房间的人生

我叫小蕾，今年19岁，是一名在校大学生。

提及来有点匪夷所思，我生涯在一个有五层小楼的家里，却一直没有自己的自力卧室。从小到大，我一直和母亲同床共枕，近两年才搬到客厅，以沙发为床。

我家的客厅是一处完全开放的空间，旁边有扇门，门后连着一个走廊，走廊与厨房、茅厕、卧室相连——这意味着，我的家人无论是去茅厕、卧室，照样厨房，都必须先经由客厅。由于不能保证客厅的隐私性，从小到大，在浴室洗完澡，我都必须穿着整齐才气出来，易服服也要等抵家中没人，或另寻一处没人的地方。睡觉的时间，取决于怙恃什么时刻关电视。

一小我私人时，小蕾经常会去海边发呆，想自己的已往和未来。（图/受访者提供）

从小到大，我跟母亲提过许多次，希望能腾出一个杂物间，给我做小我私人卧室，但每次怙恃总是以种种理由搪塞、搪塞，若是我兴起勇气再提，对话就会被刻意打断。

有一次，我声泪俱下跟母亲说，我真的很盼望有一个房间，但再次被拒绝了。她说，沙发上也可以睡觉，摒挡杂物间很辛勤，还要买家具、扫除卫生。

我固然清晰，这些基本不是真正的缘故原由。怙恃在我三岁时最先分房睡，母亲不愿由于我和父亲过多相同，而父亲以为女孩子终归要嫁人，为注定要脱离的女儿准备一间屋子，没需要费这个劲。

有段时间我稀奇执拗，我真的想要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屋子、一张属于自己的床。那时四楼有一间堆放杂物的屋子，里边摆了一张空床板。我用自己攒的零花钱买了床垫、床单、被子，还从楼下偷了一个枕头。深夜躺在床上，我总会不自觉想象，自己真的拥有了这间屋子的使用权，并在脑海中一点点勾勒房间装修后的样子。

母亲对我的做法大为光火，她不止一次气焰汹汹地诘责我：“为什么非得自己睡，死活反面我睡在一张床上？”

也许只有我在意吧，我和母亲的生涯习惯差异，她喜欢平静、漆黑的环境，而我喜欢开着夜灯听歌入睡。每次和母亲一起睡，我都不敢在床上大幅度翻身，怕打扰她休息。

但深夜时分，我又会一遍遍反问自己，为什么自己连翻身的自由都没有，也没有权力选择床单上的花纹？

小蕾想买个相机纪录的景物，她拍了许多次，才拍出笔直的“东方明珠”。（图/受访者提供）

我很羡慕那些有自力卧室的女孩，她们可以随意摆放玩偶、书籍以及其他玩具。而我拥有的玩偶，无论是买来的，照样别人送的，最终下场都是被父亲丢掉。他总是说，这些器械占地方，放在家里碍手碍脚。

家中为数不多剩下的与同伙有关的物品，是他们送的手写信、明信片和其他一些体积小的礼物，但最初也只能放在衣柜上。厥后在我的多番央求下，母亲才拿来一个大箱子，我将这些器械装进箱子，放在角落里。

也是在那时刻，我才知道，一个箱子就能装下一个女孩的所有。

搬到客厅睡觉后，我拥有的空间仍很有限，仅仅是一床被子、一个枕头。晚上，沙发是我的床，可到了日间，我的“床”又酿成了人人可以入座的沙发，我很厌恶这一事实，也很畏惧被人发现，人生19载，我从没有自己的卧室。

跨年时，小蕾和同砚经由某个旅店楼下。她理想自己有一天也能和家人一起坐在内里团圆，一起点香槟庆祝。（图/受访者提供）

读高中时，一位相识跨越10年的同伙曾不止一次说，要到我家里做客，但每次都被我拒绝了。我一次又一次告诉对方，父亲不喜欢我带人抵家中做客，有时还会谎称家里有客人。我心里清晰，拒绝同伙是我畏惧对方发现我拮据的人生，也不想认可，若是带同伙回家，她们只能和我一起坐在沙发上，一个私密的、自由的谈天空间都没有。

另有一次，一位同伙在生日当天要坐飞机出行，群里有人提议打视频电话给对方送行。我环视一周，才在屋内找了一处狭窄的空间，但也要保持牢靠姿势，才气防止同伙发现客厅的沙发和电视。

我很畏惧别人发现我没有房间这件事，但我的怙恃似乎并不在意。疫情时代上网课时，母亲经常在我的死后走来走去，我不得不经常变换姿势，以免同砚发现母亲的身影。这种自我露出的感受，经常让我以为厌烦至极。

02 女孩子，买什么屋子？

很难说清，我详细是从什么时刻最先极端盼望有一个自力卧室的。

印象中，我最早显示出对自力空间的盼望，要追溯至小学的某一天。那时怙恃买了一把硕大的伞，把伞撑开放在地面上。我披了一块布，拿着手电筒躲在伞下，做了一个“伞房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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趁怙恃不在家，我躲在伞下，给自己放《爱丽丝周游瑶池》，像在自己房间看电视。然则得稀奇注意脚步声，在他们进门前，把自己装好的“伞房”都摒挡好，让整个环境恢复到他们离家前的样子。

厥后搬到客厅睡觉时，我照样一直在追求这种平安感。日间怙恃不在家时，我会将沙发上的枕头摞起来，摆在边缘处。摞起来的枕头，像珍爱我的城墙，围起来的沙发成了我心里的碉堡。只不外，这个碉堡太过懦弱，我必须在怙恃回家前，实时拆掉“隐秘王国”，以免被怙恃责骂。

那时刻，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行为背后，投射出的是何等深的盼望。

逐步长大后，我最先向母亲透露买房的想法，她怒斥：“你以后会娶亲，为什么要自己买房？”

我随即反问母亲：“若是我没有自己的屋子，是不是要像你一样，和丈夫发生矛盾了，只能带着孩子离家出走？”

在我的家庭中，怙恃发生矛盾，母亲带我们离家出走，已经成为常态。印象最深的一次争吵发生在2020年炎天，那时贵州很热，母亲穿着短袖在楼下打理门面房，一位男性前来咨询租房的事情。母亲耐心与对方相同，并无任何言语和行为上的不妥，但对方走后，父亲说母亲穿着露出，高声斥责她，两人发作了猛烈的争吵。

我站在母亲自旁，忍不住出言为母亲辩解——炎天穿短袖很正常，父亲的行为完全是鸡蛋里挑骨头啊！

父亲随手抄起身边的一块板子，就要冲过来打我，他的嘴里振振有词：“我是你的父亲，你怎么敢忤逆我！”

那时我只有16岁，却已经真实感受到了父权的存在。我赶快逃开了，板子最终落在了母亲自上。厥后邻人打电话告诉我，母亲头部被砸破，血顺着她的后脑勺漫到脖颈，那件引来诅咒的白上衣，肩头被血染红了。

我一边急遽往家赶，一边拨通了报警电话——报警在我们家发生过许多次，但每次都以“息争”了结，父亲太明白若何在警员眼前饰演一名遵纪遵法又态度优越的公民，他和母亲之间的冲突总被界说为家庭琐事。果不其然，警员在听到我说出详细地址后，便以小孩报假警为由，挂断了电话。

我急遽赶回家，带着母亲前往医院包扎，和她再一次前往外婆家“逃亡”。

从小到大，我都很排挤去外婆家。她有5个子女，唯独我的母亲不受宠，是其他兄弟姐妹欺压的工具。母亲和父亲娶亲后没地方住，只能在外婆家住着。他们要定期向外婆缴纳房租和水电用度，但照样经常被外婆赶出门。

我有好几回实验领会这段岁月的细节，但母亲总是避而不谈。父亲倒是似乎并不排挤，他总说：“昔时，是我珍爱了你的妈妈和姐姐。”

长大后，这样的歧视从母亲伸张到了我和姐姐身上。每次回外婆家，她总会唠叨我们虚耗电、虚耗水。这样的指责，从来不会发生在表姐妹身上。

去往外婆家的路上，我问母亲：“为什么每次伉俪打骂，离家出走的永远是妻子和孩子？”母亲没有直接回覆，但示意再也不会回到父亲自边，和他继续生涯。

这样的话，我在发展历程中听过无数次，但那一天，不知道是母亲脸上的神色太过坚定，照样白色衣服上的鲜血太过耀眼，我仍选择了信托。可几天后，一场熟悉的认错大会仍在外婆家上演了：父亲拉着母亲的手，信誓旦旦示意再也不会着手打她，求她回家。

站在楼上，我竟然瞥见母亲笑了，她一脸幸福，带着娇羞对父亲说：“你帮我搬器械，我就跟你回家。”然后他们真就搬着器械脱离了，我一小我私人坐在楼上，看着他们两个的身影越来越远。

我的怙恃、外婆，竟然没有一小我私人想起我还在楼上。

怙恃走后，我和外婆被留在了房间里。那时外公已经去世，外婆得了脑梗，她总会控制不住地在深夜捶床，大呼大叫。我听着不时响起的、逆耳的声音，只以为一股浓浓的被甩掉的感受席卷全身。

那一晚，我想起了母亲经常说的话，“天下母亲没有不爱子女的”“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”。我的眼睛和耳朵告诉我，她爱我，但更爱我的父亲，但我没设施确认，这种爱从何而来，又剩下几分。

厥后读艾丽丝·门罗的《逃离》时，我在书中女主的身上看到了母亲的身影，一个下定刻意逃走的女人，竟然会自动返回受困的囚牢，甚至还要说谎去怪罪那些帮她出逃的人——现实生涯中，我曾不止一次劝说母亲仳离，但她每次都市以一种稀奇无奈的语气告诉我：“我已经这个岁数了，我的性格就这样了，没有设施根据你的想法去改变。”更多时刻，她和父亲站在统一战线，一起指责、诅咒我是不孝女，竟然激昂怙恃仳离。

父亲经常威胁：“你身上流的是老子的血，无论你走到那里，你都没有设施脱节我。你以后挣钱了，要拿一半的人为来养我。否则你走到那里，我就闹到那里。”

这件事后不久，我在日志本里写下：“我的脚上永远有一条链子，无论我跋涉到哪个地方，紧拽链子的父亲都可以把我拉回来。”我心里深处，也更坚定了要买房的想法。我想逃离。

与此同时，我也最先逐渐接受，和父亲纠缠一生，是母亲的选择。我没有设施改变他们中的随便一人。

03 我想要的家，该从何而来

与我想通过买房自力的想法差异，我的姐姐经常以为，女性活在世上，要面临许多逆境，而要脱节它，只能依附男性。

姐姐今年34岁，很相符中国传统社会里“长姐如母”的看法。在我出生前，她和父亲、母亲借居在外婆家时，不止一次被轰赶。几年前，父亲着迷赌钱，将家庭蓄积浪费一空，还没娶亲的她自动肩负了家里的开销。

也许是小时刻的履历影响，姐姐将人生希望寄托于婚姻和同伙。她以为，女性娶亲后就拥有了所需的一切物质基础，不需要忧郁买车、买房。

她曾出钱与一位恋爱工具一起买房，不外两人厥后由于矛盾脱离。姐姐既没有要求男方送还购房款，也放弃了屋子的所有权，泰半蓄积就此付诸东流。

我曾给她发过一条3000多字的新闻，劝她自救，放弃依附男性的想法，她却回复我：“你的人生太过理想主义，而我是现实派。我倒想看看你的自救，会有什么效果。”

逐渐地，我削减了和姐姐的联系，也不再劝她。偶然姐姐找我吐槽，我也最先拥护她，给她想要的情绪价值。但我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，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。

在某种水平上，姐姐和母亲十分相像，她们是《金锁记》中曹七巧的文学缩影：受到了多重榨取，精神极端痛苦，却没有合适的方式解决这种痛苦。久而久之，她们将这种痛苦强加他人，成了侵犯者。

读大学后，我削减了与家人的联系。与此同时，我也真正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床、桌子和柜子。每个月，我会从1500元的生涯费里拿出1000元买贴花、唱片、书籍等，装饰宿舍里这个属于自己的小空间。

天天晚上入睡前，我都市拉上窗帘，将床头的一盏台灯打开。温暖朦胧的灯光充满每个角落，那种静谧的感受总会让我心生知足。在这方空间里，我可以玩手机、看书，也不必畏惧肆意翻启程子，会打扰到别人，或触碰着别人的身体。没有人会监视我，这是一个密闭的，有*隐私性的空间。

看着宿舍书桌上越来越多的装饰品，我发现它们似乎只是被摆在那里，并没有获得真正的容身之所。厥后，我打包丢掉了一部门玩偶、装饰，也转手卖掉了一些。

以前读八月长安的书时，在谈论区看到过一则留言：一个家庭中若是后裔双全，但房间数目不够，那睡在客厅里的，往往是女儿。

与身边同伙谈起女孩子没有自力房间这件事时，我发现，有些女孩子纵然有自己的卧室，也只能在怙恃给予的空间里，摆上怙恃喜欢的物品。那些被厌弃的，只能被藏起来。我有一个室友是二次元兴趣者，但由于怙恃的否决，她只能将喜欢的周边藏起来。

脱离怙恃视线后，她买了一个展示柜，原本藏在角落里的谷子，也有了属于自己的“家”。

另有两位女性同伙，家中划分有一个哥哥和弟弟，他们拥有自己的自力卧室，而我的两位同伙无一破例都睡在客厅沙发上。

其中一位同伙多次提到，未来长大了要逃离原生家庭，住到千里之外的都会，*能在靠海的地方安家。但她的母亲不惜以死相逼，同伙也被迫留了下来。

我越来越深刻意识到，自己想要一个完全自力的空间，容纳自己的一切。我最先经常上网搜索购房相关的信息，也会经常盘算另有若干年才气买房。最近，我正在一家机构做兼职，虽然薪水并不高，我却以为很知足。

我离理想中的家，似乎越来越近了。